1948年12月下旬,一个阴霾密布、寒气逼人的傍晚,虹桥镇女子学校西首的一块平地当中,坐着100多名群众,四周站满荷枪实弹的国 民 党兵。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,在两个敌兵的监押下,往这块平地南侧的路角走去。那少年扬着头,英俊而又略带稚气的脸上,看不出有一点畏怯的神情,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凝视着前方,闪着不屈的光芒。两个敌兵一边用枪托打他,一边使劲地喊:“快走、快走!”他缓缓地向前走着,仿佛没有听见敌兵们的吆喝声。坐在那里的乡亲们,一个个睁大了被泪水模糊的双眼,目送着他走上刑场。少年刚到路角站定,一个敌兵就拉响了枪栓。刹那间,他猛地扭了一下身子,用尽全力高呼:“打倒国 民 党反动派!”
枪声响了,一颗万恶的子弹,无情地射向这英雄的少年,他——南岳大崧村儿童团团长李先尧,壮烈地牺牲了…… 在雁荡山东南四五十里处,有一个三面倚山、一面向南伸展开去,形状很像个巨大畚斗的山村,它就是大崧村。相传由于在村庄四周的山坡和村口的“风水塘”上,尽是茂密粗大的松树,一眼望去,仿佛是一片松树的天地,因此人们把它叫作“大崧”。 大崧村是一个具有光荣革命历史的村庄,抗日战争前期,这里就有诸如战时青年服务团等进步群众团体的革命活动。1940年冬,村里建立了党支部,1943年扩建为大崧中心支部,下辖上岙、下岙两个支部。1945年冬至1946年初夏,县委机关曾转移到这里进行革命活动,从此,大崧村成为乐清县革命斗争的一个堡垒村。 李先尧就出生在大崧上岙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。在这红色的山村里,他从小就受着革命气息的熏陶,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革命的种子。1944年下半年在虹桥沙河念小学时,12岁的李先尧就积极投入了支援前线将士打日寇的募捐活动,将身上仅有的2角钱全部捐献了出来,而自己则一个星期不吃菜。不久,因为爸爸得病去世,家里交不起学费,他只得辍学回家,跟着哥哥种地、放牛。 1945年秋收前后,大崧村秘密成立了儿童团。儿童团虽说是秘密成立的,但时间一久,李先尧还是从几个要好的小伙伴那里听说了,村里已有几个像他这样年纪的人参加了儿童团,这可把李先尧给羡慕坏了。儿童团指导员黄贤桂与先尧同窗四载,先尧就求贤桂给说个情,让他也入儿童团,黄贤桂一口答应了。没隔几天,先尧又等不及去找贤桂,贤桂告诉他:“领导上说还要再考验一段时间,不过,你要保守秘密,不要跟别人讲。”先尧“嗯”了一声,回到家里。这一天,他吃饭不香,做事无心,脑子里老是想着“什么时候我才能当儿童团团员呢”? 一天,李先尧正在家门口打杂活,突然发现对门万存镜家里(地下交通站)坐着两个人,一个叫陈纪者,一个叫方林光。他心里一动:哎,他俩不是我们大崧大名鼎鼎的“三五”吗?入儿童团的事他们一定知道。李先尧丢开了手中的活计,三步并作两步朝对门跑去。刚一进屋,就冲着他们二人说:“叔叔!村里有了儿童团,贤桂他们都加入了,为什么不要我?” “村里有儿童团?你怎么知道的?” “我……我反正晓得,你们让我入儿童团吧!” “入儿童团被人知道了要杀头的,你不怕?” “杀头就杀头,我不怕!” “嗬!看你人小,勇气倒不小。不过入儿童团也得有先有后嘛。” “不!我不!别人能早入,我为什么不能早入?”李先尧有点发急了。 “这……如果这件事被你舅知道了,他能让你参加吗?” “我入儿童团,同他有什么相干?他那号人干坏事,当走狗,我用不着他管。”先尧越说越急,小脸蛋涨得通红,眼角里闪着泪花,差点没掉下来。 原来李先尧有个舅舅叫方某某,是当地的一个的保队副,从先尧父亲死后,方某某便常常在先尧家里走动,以示关照。本来先尧老早就是吸收儿童团员的对象,只是因为他娘舅的关系,组织上才决定要考察他一段时间。 老陈与老方看着眼前这个性格倔强的孩子,心里很是喜欢,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,老陈说:“先尧,你要求加入儿童团,这很好,不过,你能否应我一件事?” 先尧一听,乐了,心想:你们叫我做事,那太好了。忙问:“什么事?” 老方郑重其事地说:“从今天起,你要注意你舅舅的行动,有什么情况,马上告诉我们。” “我一定做到,你们放心。”先尧高兴地回答。 打这以后,先尧时时处处注意他那个娘舅的举动,一有情况,马上告诉老陈和老方。有一次,他娘舅正在他家,村里的保长方某某找他来了,俩人交头接耳,声音低得叫人听不见。先尧装作在门口玩耍,注意着他们的谈话,突然传来保长的话音:“三日内,无论如何要把人数凑足,不然你我不好交差……”下文又听不见了。李先尧没等国 民 党保长和他舅走远,就连忙将情况报告了有关同志。村党支部立即作出决定,通知全村青壮年外出躲避。第四天,乡长果然带着一群乡丁来了,结果扑了个空。乡长恼羞成怒,把保长和保队副臭骂了一顿,怒气冲冲地走了。 就在这一年仲冬的一个夜晚,李先尧加入了大崧儿童团,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,在一份誓词上写道:腐败的国民政府和贪官污吏、土豪劣绅必须打倒,一心跟着共 产 党,为穷苦人民得解放,杀头坐牢也不怕! 不久,由于李先尧表现突出,组织上决定让他担任大崧儿童团团长。从此以后,大崧儿童团在李先尧的带领下,常常以割草、放牛、嬉玩为掩护,出没于山田地坎、城门洞下,机智勇敢地为党组织和游击队送信放哨,配合地下工作人员和民兵反特锄奸、捣毁乡公所、拆毁敌碉堡,多次出色地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。日子久了,乡亲们都说先尧能干,有出息,是个好后生。但是,先尧的娘舅——保队副方某某却坐立不安,恨死了先尧。有一天,他怒气冲冲地来找李先尧,见面就说:“先尧,你真没出息,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了,你还是跟着别人替‘三五’做事。省力差使反正轮不到你,到时候杀头坐牢你有份!” “我没偷,也没抢,凭什么要杀头坐牢!”先尧不服气地说。 “你不要强辩了。为了你好,我已经替你同人家讲好,只要你办个‘自新’手续,今后不为***做事,就送你到上海去学做木工,免得将来招麻烦。”说罢,他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名单,要先尧在上头按指印。 先尧把头一甩,倔强地说:“我没有干什么不好的事,去自什么新?我不干!” “你这个童子佬想死还是想活?啊?今天你再不听我的话,将来死活随你去!”方某某对他发出了最后通牒。 “我死我活和你有什么相干?用不着你替我担心!”先尧面对娘舅的威胁,毫不示弱。 方某某见他死不回头,一把抓走那张“自新”名单,怒气冲冲而去。 1948年12月20日,天还没有拂晓,浓浓的大雾笼罩着整个大村,山坡上低回的松涛声像是奏着催眠曲,村庄里显得格外静寂。 突然,远处传来一声声犬吠,接着由远及近,响成一片。李先尧从睡梦中惊醒,一骨碌爬了起来。他正要开门往外跑,已经来不及了,敌人已经进村,路口上都有敌人的哨兵。他连忙关上门,钻进暗楼躲了起来。不一会,外头有人在喊:“大家注意——!四团郑中队长要全村老少马上到学堂里集合。”李先尧心里一震:不好了,敌人又来抓人了,村里其他同志不知有没有躲进隐蔽棚,万一被敌人抓去怎么了得?不行,不能躲在这里,我得赶快去告诉他们。他下了暗楼,见外面走动的人很多,就轻轻地开了门,打算趁乱跑出去。不料,没去几步,背后一个敌兵拉响了枪栓,叫道:“站住!哪一个?” “老百姓,大便紧,想上茅坑。”先尧随口编了个词儿应付。 “不行,马上到学堂里去。” “老总,行个方便,总不能拉在裤裆里。” “少啰唆,不行就是不行!还不快走!”敌兵斜晃着枪,逼着李先尧朝学堂走去。 学堂的天井里已经站满了人,一个满脸横肉、长满麻点的敌军官,嘴里斜叼着根香烟,眼睛里露出野兽似的凶光。一个副官模样的人说:“大家不要怕,我们要抓的是共 产 党和‘三五’,我们郑中队长会看相,谁是谁不是,他一眼就能看出,你们还是识相点,早点出来。”当然,敌人的这套鬼把戏骗不了人。折腾了老半天,连个共 产 党和“三五”的影子也没有搞出来。中午时分,敌人只得从人群中挑出108人,解往虹桥镇去,李先尧也是其中之一。 到了虹桥,人们便被分成若干行,坐在女子学校西首的一块平地上。一群敌兵声色俱厉地吼叫着:“谁是共 产 党,快出来自新,不自新统统枪毙!”“‘三五’和‘匪属’赶快报名登记,谁不报,不要想活!”但是尽管敌兵们喊得声嘶力竭,人们仍然一动不动,既没有人出来“自新”,也没有人出来报名。平地上的空气显得十分紧张,仿佛要炸开似的。敌人见恐吓不成,就根据密探的告密,命令一群敌兵将李先尧、陈光宣、方圣联等7人五花大绑,押到队列前面。这帮如狼似虎的暴徒,抡起枪托,就朝这7个人身上猛打猛砸。李先尧他们一个个都咬紧牙关,连哼都不哼一声。这时,从北边的一座房子里,大摇大摆地走出一个人,那就是国 民 党浙保四团第二营营长、杀人魔王丁昌周。丁昌周来到众人面前,上下打量一番被绑的7个人,发现李先尧年纪不大,想从他身上打开缺口,于是就走到李先尧的前面,耸了耸肩膀,操着洋腔假慈悲地说:“哟,样子长得倒够漂亮的,一定是个聪明人,来人啊,松绑!”说罢,伸手摸了摸李先尧的下巴。李先尧将头猛一甩,不无厌恶地瞪了丁匪一眼。丁昌周先是一愣,随即又皮笑肉不笑地说:“啊呀!小小年纪,何苦受这个罪呢?只要你听我的话,把你知道的都讲出来,我可以马上让你回家,好吗?” “……”李先尧一声不吭,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。 “你怎么不说?嗯?你不要怕,这些人当中,谁是共 产 党,谁是‘三五’,讲出来,我保证重赏你。”丁昌周继续说着。 “……”李先尧还是不吭声,他用沉默和轻蔑的眼光回敬杀人魔王。 “他 妈 的混账!你这小兔崽子敬酒不吃吃罚酒。来!把他捆起来,送警察局去教训教训!”丁昌周见来软的不能奏效,反而讨了个没趣,马上暴跳如雷,歇斯底里地吼叫着,那模样,活像个凶神恶煞。 李先尧被几个敌兵连推带拖地押到警察局。敌兵们施用了悬空吊打和坐老虎凳等酷刑,折磨得李先尧死去活来。但是,不管敌人如何残忍,刑罚如何厉害,李先尧只有一个信念:决不出卖党的机密,决不出卖自己的同志和乡亲。暴徒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,但是,从李先尧嘴里得到的仍只是三个字——“不知道”。 从警察局里出来回到原地,时已傍晚,天渐渐地暗了,还下起雨来。敌人见时间不早,首先枪杀了共 产 党员方圣联。几个敌兵抬着方圣联的尸体,在群众的行列中来回示众,企图杀一儆百。先尧眼看着自己的同志被敌人活活枪杀,心里有难言的悲痛,眼泪夺眶而出。丁昌周以为这下子准能把李先尧制服,于是,又转到李先尧的旁边,半诱惑半威胁地说:“怎么样?还讲不讲?要死容易得很,可惜你还年轻啊! 再给你一点时间,要是不讲,马上同刚才那个共 党分子一样。” 李先尧抬眼望了望众乡亲,他想到,坐在面前的一百多乡亲中,有十几个共 产 党员,还有许多游击队员家属和红色群众,如果自己一开口,他们就有惨遭敌人杀害的可能。就是死,也决不能讲半句真情,想到这里,他斩钉截铁地说:“要杀就杀,想从我嘴里得到一点东西,做不到!” 敌人终于什么都落空了。丁昌周像个输光了的赌徒,立即拿出短枪,嘶喊着:“拉出去枪毙——!” 敌人终于下了毒手。16岁的大崧儿童团团长李先尧,面对凶恶残忍的敌人,视死如归,坚贞不屈,为了保守党的机密,保护共 产 党员和革命同志,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。 (本文由乐清县民兵斗争史编写办公室于1979年9月14日整理。) |